枢衡

如果你愿意,可以恨我,只是不要乏味

[吞雪]微尘记·章三·三尺锋

第二章:传送门

***


  等待吞佛童子的新手铐可没有剑雪的发带那么柔软。

  “耳闻佛门特产有三,刑罚,和尚,还有专门折磨和尚的刑罚,今日吾真是大饱眼福。”吞佛童子懒洋洋地走在定禅天的长廊内,前后都是怒目而视的武僧。他既然跟着剑雪来到这定禅天,也早已料到会有此一遭,因此吞佛童子并不见有太多情绪,反倒对这群防他如防狼的僧人有些嗤之以鼻。

  身为作奸犯科的老手,吞佛童子也有吹嘘“兄弟咱什么号子没蹲过”的资本,他在万圣岩受到的“礼遇”,比之眼前更痛十倍,纵然险恶魔者如吞佛,也不得不承认还是佛门最会玩折磨人的花样。大概是这群和尚们喜欢涤除人性丑恶吧,那样多的恶念无处装,又不好向人间随意播撒,只好缝个破布袋子拎回寺庙,一人一抔,当粥喝了,叫众僧都担下一份罪恶苦难,真是用心良苦啊。

  吞佛童子嘴角噙着冷笑,脑内肆意编排,颇有些自得其乐的闲适。

  他的想法虽无人知晓,然吞佛童子的话语已足够惹恼人,领头的武僧喝道:“魔物休得胡言,定禅天可不是任你撒野之地!”

  吞佛童子瞥他一眼,冷厉笑道:“百年之前,定禅天便是毁于吾手,若论撒野,此地的每一处吾都践踏过,汝当如何?”

  这话落在僧人们的耳中,换来的皆是腾升的怒火。不错,传闻百年之前,吞佛童子烧毁了偌大定禅天,又屠尽了此地所有僧侣,他们的怨气缭绕此地百年不散,入夜后甚至还能听到幽幽痛号,种种罪状,使佛门中人皆对吞佛童子抱有铲除之心。可惜此魔虽跋扈嚣张,说话也贱兮兮,净琉璃菩萨却同圣尊者一般并不伤他,在场的僧人敢怒不敢言,充其量在心底偷偷犯下嗔戒,亲切问候吞佛童子不知尚在世否的家人。

  定禅天的圣气结界撤去得快,重建却慢得很,吞佛童子抬头望去,定禅天外围的建筑高檐低回、廊道曲折,细细聆听,惊鸟铃的轻响混在若有若无的钟鸣间,高低应和、密不可分,这片区域笼罩在空前强大的念力之中,有如一座牢固的壁垒。吞佛童子镇定自若,行走时步履轻慢,同他惹人生气的态度如出一辙,用长棍架住他双手的两名武僧怒喝:“还不快走!”

  吞佛童子嘴角挂着笑,从容应答:“六根清净方为道,退步原来是向前——进是前,退亦是前,往何处走都是向前,汝又何必着急,莫非净琉璃修为不够,连这么点时间也等不起。”

  他口出不逊,说的歪理又惹得人心头火起,众僧各自安定神绪,决意不再理会这狡诈魔物,倒是让吞佛童子好生无趣。不远处的一方清池之上漂着半黄半绿的落叶,吞佛童子手指微动,被禁锢的魔气却半点用不出,因而他也只得匆匆掠过一眼那水面落叶,便又扭头打量别处去了。

  不知那名魔胎是否也在净琉璃处等着自己?

 

  话说从头,自打吞佛童子被剑雪牵回来,就一直安分地没闹腾过。

  是夜,他大喇喇地躺在床上,纵情地翘着二郎腿,一点点安排着自己详密的计划。尽管夜重生应下与自己合作,吞佛童子表面上也客客气气,可大家都是去青丘进修过的老狐狸了,彼此怎会不知禀性。合格的商人会在口干舌燥的经商生涯中,学会如何使一切事物利益最大化,夜重生于吞佛童子来说也只是一个可利用的工具,正如夜重生看吞佛童子如看一颗操之在掌的棋子一般,这融融泄泄的合作关系不过彼此彼此。

  正陷入深思时,吞佛童子忽地眸光微闪,低声说道:“阁下何必躲躲藏藏,不如现身一见。”

  窗外的月色透过窗纸,在地上投出一团朦胧的光晕,一个黑影在这片光晕中渐渐成形,吞佛童子定睛一看,却是鬼祚师的分身幻影。这只令人厌恶的苍蝇不知何时在自己身上施了追踪术,吞佛童子看起来有些不悦,他危险地眯起眼睛,翻身坐起,盘腿于床榻上,略带玩味地看着鬼祚师的幻影:“苍蝇和蝴蝶一样使人厌烦,昆虫就是昆虫啊。”

  那幻影如真身一般,叫人倒胃口的外貌真实得让人发指,衬托得冷冰冰的魔胎在吞佛童子心中也格外貌若天仙、面如春花。鬼祚师的数千个复眼泛着光,他古怪的嗓音在这圣洁佛寺中更显刺耳:“禀邪首尊令,你既然已找到了魔胎,为何不直取他性命,反而故意落败,引他将你带来定禅天?吞佛童子,你究竟有无合作诚意?”

  不过是小喽啰一个,倒是有鼻子有眼的质问起吞佛童子来了,后者甚觉可笑,心不在焉地答道:“哦?当真是夜重生叫汝监视吾吗,那吾真是感怀在心,原来吾这无足轻重的石子也值得邪首上心,好感动啊。”

  他的话语透露出不加掩饰的轻蔑,擅自行动的鬼祚师自知失言,被吞佛童子一嘲也有些心虚,只得放低了姿态补救道:“为邪首尽忠是吾等分内之事,吞佛童子不必多虑。只是时间不多,儒门天下之首逼迫得紧,邪首与魔界合作实乃诚意之举,强强合璧、有百利而无一害,还望阁下尽快取来魔胎性命,好成就这两全其美之事。”

  “吾在此地十分舒坦,思想简单,没有多虑的负担。”吞佛童子托着脸,神情淡然,“汝也眼见吾正身陷囹圄,与其怀疑吾之动机,不如想办法同吾里应外合,除掉净琉璃这碍事者,这份恩情吾铭记在心,想必做起事来也手脚勤快得多。”

  “不知吞佛童子有何高见?”鬼祚师听他这么说,不由自主思索起来,“莫非你深入这定禅天,是另有打算。”

  “异度魔界通往道境的异空间入口,正是由包括定禅天在内的四角地脉阵组成,玄宗与圣域联手封印了其中之一,才让异空间通道变得不稳定,使异度魔界被困在其中。吾先前本已将定禅天外的三处地脉联通,如今净琉璃得悉内情,亲自坐镇此处,地脉便又阻塞了……”吞佛童子说起话来有条不紊,低沉的声音也很是让人信服,“除掉他,才能重新沟通地脉,否则空有魔胎之血,也无法令异度魔界成功脱出。”

  原来吞佛童子如此兢兢业业,鬼祚师这番咄咄逼人,倒是显得十分不近情理,他大致听懂了事情的严重性,深知这等决断不是自己可以把控,于是问道:“那你要我们如何里应外合?”

  吞佛童子低笑一声,说道:“净琉璃为了让吾能踏进此处,从而身处他之掌控下,已撤掉了定禅天的结界,再设结界需要花费不少时间,这段时间内,他必定会与吾有一次会面。届时,吾将会拖住她与魔胎,汝等便率败血异邪大军攻克定禅天,净琉璃分身乏术,只要吾等动作迅速,他便奈何不得。”

  鬼祚师听罢,点点头,说道:“如此甚好,既得了魔胎之血,又除去了净琉璃,我这便回报邪首。”

  “且慢,”吞佛童子抬了抬手,“鬼祚师,汝擅自监视于吾,实在叫吾不满,这且不提,夜重生想来也禁止汝等插手吾之行动。汝这般便回去禀报,免不得要担下违抗命令的罪名,不如吾卖汝个人情,汝回去之后只管同夜重生说,这次行动是吾委托汝与吾联手的,保证布局完成后才上报于他,这样一来,汝岂不便成为颇有远见的大将了?”

  “这……那便多谢吞佛童子了。”鬼祚师被他说得心动,拱手拜了一拜,这道黑暗的幻影才变作黑烟慢慢散去。

  这间属于剑雪的住所内重归平静,吞佛童子面带笑意地看着地上月光,心中所想无人可知。或许,他是在嘲笑鬼祚师的愚蠢和急功近利,如此轻易就被自己抛出的诱饵吸引,成为了掩盖自己谋算的绝佳背锅侠。吞佛童子早已料到自己会被监视,不过运气太好,监视他的只是夜重生一个可以利用的手下,蠢得有棱有角,摆布起来倒也容易,真是让魔空虚寂寞又无聊。

  他重又躺回去,悠哉地等着所有一切都按部就班。

 

  禅院莲池内,净琉璃菩萨闭目而坐。正值子时,黯云蔽月、树影幢幢,乾坤阴阳交汇的静谧时刻,正是佛魔会见的来临。

  剑雪背负莲谳,身上也干净清爽,从他的精气神看来这段时间休养得不错,似乎并没有因为吞佛童子的闯入而使他的生活变得稀烂。他的额上系着一条白绿相间的发带,藏在剑雪的发丝中几乎看不出来,对于发带下的那枚火焰印记,净琉璃并未过问,也许他对此心知肚明,但出于佛门一贯的行事作风,他不打算多加干预。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叫做“宿命”或者“命数”,向来都只有走投无路或看破红尘的人才能无碍地接受它,剑雪如同新铸的剑,浑身是锐不可当的气势,没有必要用捉摸不定的东西来难为他。

  “他来了。”剑雪睁开双眼,入目是莲池之中飘荡的多彩莲灯,明亮的烛光融成一片辉煌的颜色,将这片天地都映照得发亮。

  随着脚步声响起,禅院大门被推开了,两名武僧各持一棍一锏,中间走的是身带手铐脚镣的吞佛童子,魔者在夜色沉沉下来到了净琉璃面前。吞佛童子的脸本就苍白,如今看来却更添几分铁青,他呼吸沉重缓慢,这是内力精纯者应当有的表现,然而在此之外,剑雪却莫名觉出些吞佛童子的痛楚来。剑雪疑惑地看去,正巧吞佛童子朝他轻轻一笑:“久见了,魔胎,对吾之刑罚好奇吗?”

  剑雪没有回应,吞佛童子便将目光投向端坐莲台的净琉璃,语带讥嘲:“吾身上的镣铐皆由精钢铸成,专为犯戒受罚的和尚所造,自它出世起,不知将多少僧人禁锢其中。他们所流之血,所虔诚念诵的经文,那些心底的怨愤,如今都成为折磨吾的鸩毒,哼……真叫魔身心舒畅。”

  净琉璃拈花而望,他微微叹息:“无名的剑者,助他解开这镣铐吧。”

  闻言,一道剑气腾空而出,如月牙一般斩断了吞佛童子的桎梏,他的手腕上有着极深的血痕,见之令人心寒。而他只悠闲地甩了甩手,而后负手而立,看着剑未出鞘的剑雪,轻佻说道:“魔胎,汝瞧,佛门之人皆是如此虚伪,口称慈悲,下手歹毒——”

  “吞佛童子,赤子之心如是者,不会受到你搬唇弄舌之蛊惑。”净琉璃的衣袖在风中翻动,“佛魔难两立,一如黑白两色,一如正邪双分,清而轻者为天,浊而重者为地,你该醒悟了。”

  净琉璃没有直入主题,而是同吞佛童子没头没脑说这些佛魔之辩,想来也是为了剑雪之事。吞佛童子隐约猜到那枚火焰印记会惹来多少是非,他只觉得可笑。

  吞佛童子望着净琉璃,挑衅般说道:“菩萨可听过《灰阑记》的故事?哈,若要证明何人是孩童生母,只消看在这场拉扯争执中谁不愿其受苦便可。自古父母子女血脉相连,其间亲情爱念深似汪洋,莫非佛祖爱及众生,却容不下魔胎的自由么?他要成佛还是成佛,与汝等又有何相干。”

  左边持棍的僧人喝道:“诡辩!”

  右边持锏的僧人叱道:“狡辩!”

  净琉璃不见喜怒,只微微摇头,两旁的武僧便合掌告退了。剑雪静立莲池旁,半阖着眼注视着池中莲灯,似乎全然不在乎吞佛童子与净琉璃的言语。

  “天地无恒常,万事皆无端。善念恶念,生离死别,无论细如微尘,抑或如山河大地,都有形体于镜中内外,他,便是他,无论是正面反面,都是他存在的本原。你不该心存邪念,将魔胎引入歧途,令他忘却自我。”

  “菩萨原来已是物我两忘的境界,难怪对外物漠不关心。”吞佛童子冷哼,“何谈自我,一步莲华将吾囚困百年,这百年间,他不惜耗费心力剔除吾之邪念,然而,何为正,何为邪?吾不过是做吾想做之事,此事同佛门利益相悖,故而称其邪念,难道这便是佛门禁锢在牢笼中的自由吗,可笑。”

  论争之间,子时已过,高空明月完全隐入黑暗,灯火幽微间,净琉璃骤然睁眼:“虽然你身无杀意,但你的来意,便已决定是要毁掉定禅天的地脉了吗?”

  吞佛童子恰巧也抬头看了眼天色,他扬起嘴角,森然笑道:“答对了。无论汝是要学着一步莲华般将吾囚禁,还是想在今日将吾消灭,吾都已决意血洗定禅天。菩萨,汝就陪葬吧,吞佛赦罪!”

  随着话音落地,禅院之外猛地响起了轰隆倒塌之声,仿佛有无数来自黑暗中的魑魅魍魉显出狰狞面目,大军过境般在定禅天碾压而过。败血异邪的援兵已到,吞佛童子便不再拖延,他抬手唤来朱厌——片刻过去,却丝毫动静也无。

  吞佛童子:“……”

  明明朱厌的气息正在这定禅天某处蓬勃发散,丝毫没有被封印的迹象,何故它胆敢当面消极怠工?

  唤来兵器未果,为防沦落为搞笑役的尴尬,吞佛童子从善如流,赤手空拳朝净琉璃袭去。不料剑光一闪,横亘于前的莲谳挡下吞佛童子的杀招,魔者抬头一看,拦路人正是数日前才同他激斗过一场的剑雪。

  “有趣,汝看来是选好要走的路了?”吞佛童子不怒反笑,他四两拨千斤地化去两人间覆压的杀意,极低声极危险地说道,“这张波澜不惊的面孔……汝还是冥顽不灵啊。”

  剑雪不答,莲谳剑式几度变化,是仇是怨,还是对狡诈魔者的防备,种种纷乱情绪都在剑光灼灼中逐一飘落,化作片片雪般寒芒。然而吞佛童子有心避开剑雪的追击,他是身经百战的剑客,即便内伤的深重和趁手兵器的失踪拖累了他的脚步,但面对剑雪,吞佛童子还有几分余裕——况且,吞佛童子眼下并不打算杀他。

  显然吞佛童子的目的是直取净琉璃性命,剑雪怎会让他有得逞之机,他掌风横扫,将净琉璃所在的莲座送出战围,而后剑花一挽,冷喝随剑意至:“吞佛童子!”

  被叫到名字的魔者读出剑雪话语中的恼意,他转攻为守,几个侧身跃开,暂时放弃了对净琉璃的截杀,转而朝剑雪言道:“汝叫什么名?”

  这是他第二次把这个问题摆在剑雪面前,可时机依旧不对,剑雪看起来并没有比之前心善几分,愿意好声好气地同他自报家门。然而吞佛童子是第一个问剑雪名姓的人;或者说魔。这就让事态变得殊值玩味起来,因为剑雪只是暴风雪中的无名剑者,将他带入凡尘的玄莲总是满脸看破红尘的潇洒,他为剑雪考虑周到,却偏偏忘了问他名字,这不知是玄莲的无心还是刻意,可终究是作为朋友的一大遗憾。剑雪不知自己为何而生,又为何会给自己安上这一名字,纠缠在他人生中的难解谜团是无法割舍的过去,因而未来才凸显其珍贵无价,性命、名字,都有着剑雪尚未参破的深意。

  他也许在等,等着自己也不知道是否会到来的一个契机,等着谁真正教会剑雪如何看清他自己。

  “剑雪无名。”这一次,他没有回避吞佛童子,而是在月光下用与剑锋同样泠泠的眼神看着他。

  吞佛童子略有惊诧,他稍稍挑眉:“剑雪无名?‘本来名字无’,嗯……原来汝名剑雪。”

  却不料他沉吟的同时突发杀招,掌风过处生灵涂炭,一旁守卫着净琉璃的两名武僧人头落地,吞佛童子夺来金锏,朝剑雪再出杀招。后者将这剑意拨向空阔之地,禅院白砖黑瓦之墙轰然倒塌,剑雪不见喜怒地凝视着吞佛童子,嘴上催促道:“菩萨快走。”

  净琉璃见这战况激烈,而整个定禅天又是血光漫天,外头不知有多少魔物肆虐当道,菩萨心生慈悲,迟疑地看着剑雪疏狂背影:“这……”

  不知为何,吞佛童子似乎对净琉璃完全失去兴趣了,他收了剑招,背转过身以锏指着剑雪,说道:“听话可以不死,不听话就乖乖等死。”

  此话也不知是送给谁的威胁,剑雪不等净琉璃回答,反手出掌,便将净琉璃送出了这处危险之地,昔日幽静禅院已物是人非,断壁残垣之间只留两道对立身影。吞佛童子还在咀嚼着那个对他而言全新的名字,他知道自己的目的已达到,手下剑招便肉眼可见地怠惰起来,轻狂的态度更使剑雪的怒意火上浇油。

  “你,是好对手。”吞佛童子长眉挑起,手中被剑气削得不成原样的长锏已将断未断,“不过,剑雪,你在犹豫什么?”

  他抛却了略带狎昵与嘲弄意味的“汝”之称,剑雪二字由吞佛童子低沉嗓音唤出,却比狎昵之意更扰人心神几分。吞佛童子看出剑雪身上佛魔两气的纠缠,心知剑雪之理智已在被自己搅乱的边缘,对生命的困惑,是拿捏剑雪的重要把柄之一,他不会轻易对自己下杀手,除非剑雪甘愿入魔。

  话说回来了,魔,又有什么不好?吞佛童子倒是愿意许剑雪肥马轻裘,看样子魔胎却弃之如敝履,此间际遇抉择,可怪不得谁。

  “与你何关!”剑雪眉头紧皱,魔者挑衅让他心神更乱。

  “不够,你的觉悟还不够。这样的汝,难以杀吾。”吞佛童子嘴角一扬,“……剑雪。”

  二者剑意纵横,直将此地底朝天翻了过来,叫清幽禅院变得满目疮痍,剑雪还未知怎样算爱,吞佛童子便迫使他不得不先学会了恨。他越战越急,眼神也越见狂乱,幽深的魔气取代了剑雪眼中的清明,吞佛童子口吐张狂大笑,竟是要强硬引导剑雪堕入魔道,就在他几乎得逞之时,清圣之音悠悠而至,庄严的佛经震荡着剑雪缠身的魔气。

  “哼,多事之人,让魔心烦啊。”吞佛童子骤然抬头,朝着佛颂传来的地方冷冷一哼,“吾本想让汝苟延残喘片刻,如今看来,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了。”

  魔者何时给菩萨有过敬酒之机,实在难以考证,但眼下情况,他是确实不再留余地了。只见吞佛童子掌起剑落,早已裂开的莲池中又现缝隙,闪烁金色光辉的地脉暴露出来,吞佛童子出掌拍去,圣气将他的手掌划得鲜血淋漓,而魔物之血破除圣印,刹那间魔气灌入,被金色佛气镇压住的地脉又重新沟通了。早在吞佛童子被一步莲华逮住前,他已将另外三处地脉打通,今夜定禅天地脉也重回掌控,异度魔界挣脱囹圄的时机便更为接近——只待剑雪一死,他的心尖血为打通异空间通道添上最后一份力量,吞佛童子便大功告成,得以衣锦还乡。

  然而吞佛童子却迟迟没有下杀手,他心生疑惑,又不知因何疑惑,眼前的剑雪虽还在苦苦支撑,但挣扎于清醒和混沌间的凌乱攻击,难以与之前的精妙剑式比肩,吞佛童子不用拖延太久,便能找到他的破绽一击毙命。但他莫名其妙的动念了,吞佛童子察觉自己的颠三倒四,一时想要招揽剑雪,同他纵横天下,一时又想杀之了事,将这魔胎看做随风枯叶般的过客;不错,一念生,一念死,他一语成谶,不想自己也有一瞬摇摆不定,可这一瞬即是错失的永恒——正当时,两道身影自暗中冲出,吞佛童子抬眼一看,正是谈无欲和蝴蝶君二人。

  几乎同一时间,鬼祚师与伏天塘也赶来此地,两方人马相遇,是第二轮生死对决的开端。

  “哇,吞佛童子,你是真正翻脸如翻书,早知道直接要你小命,今天也不必让这些败血异邪有可乘之机。”蝴蝶君显然已鏖战过一番,他嫌恶地瞪着吞佛童子身后二者,蝴蝶斩上血气缭绕。

  谈无欲上前点了剑雪几个穴道,后者本就已安定下来,如今终于有了喘息之机。他拂尘一甩,长剑化光而出:“吞佛童子,束手就擒吧!”

  “有本事,便来,吾乐意奉陪,”吞佛童子从容轻笑,“可惜,汝还不配做吾的对手。”

  他轻身一起,身影如风散逝,剑雪运起剑招追赶而去,此举正中吞佛童子下怀。可魔者嘴上仍旧惹人恼火地讥讽道:“免送。剑雪无名,吾不陪汝玩了,下次吧。”

  显然剑雪也并不很想跟他玩。但一码归一码,尽管吞佛童子有意留他一命,剑雪却并不领情;吞佛童子的情,说起来也有几分可笑。

  两人前后追赶着离去,剩下四者便只得势均力敌地交起手来了。

 

  又是上次对决时那般的雨势瓢泼,吞佛童子与剑雪一撤一追,瞬息之间便离了定禅天地界,来到了漫无人烟的荒郊。沉重的雨幕叫天地之间重回混沌似的,剑雪冲破层层阻碍,前方吞佛童子的身影依旧模糊不清,只有那张扬的魔气与淡淡血腥,昭示着眼前那道身影并非虚幻。

  吞佛童子的嘴角有不易察觉的笑意,他算无遗策,今夜所有的事都在他指尖搬弄,虽说剑雪带来不少变数,可终究跳进了他的陷阱。雷声大作,云层间电光如刀,吞佛童子回转身形,冷冷说道:“穷追不舍的人,令吾厌弃。汝是魔,吾不想杀汝。”

  剑雪站在雨中,身上浅淡的绿都化作团团深邃的墨,他面貌俊朗,周身散发着诡谲与宁静交织的气质,好似他此人也如这天地一般从无序的混沌中来。他把剑一横,回敬道:“吾为佛来,非是魔物。”

  “汝已与佛无关了。”吞佛童子嘲道,“怎么,汝还想杀吾?”

  剑雪认真地凝视着他,这样的眼神纵使为雨幕所挡,也足够让吞佛童子战意燃烧:“我要杀你,吞佛童子!”

  铿锵之言如金声玉振,倒让吞佛童子被不知名的情绪席卷了:愤怒,惊讶,不甘……或是嫉妒。一切皆无定论,可剑雪的眼神与剑雪的话语在吞佛童子脑海里回荡,像是定禅天迟来的晚钟,惊飞他怀抱里无数渡鸦。

  曾经在万圣岩时,枷锁上身,梵呗灌耳,吞佛童子无时无刻不承受着刺骨的痛楚,不知有多少条江河中储存的寒冬冷意,多少座松柏矗立的高山之上的白雪,那么森寒、残酷的冷意封冻了他,叫吞佛童子血液中的火焰也挣扎于生死一线。他也曾嗔目怒喝,可将吞佛童子团团围住的数百名僧侣却更为虔诚地念诵着经文,浩瀚如烟波的经卷化作长鞭,在魔者的身躯上留下难以计数的苦痛,如今在这暴雨之中,面对着要杀他的剑雪,吞佛童子那浑身沾染了仇恨的倒刺更为疯狂地往血肉里生长了。

  好啊,好啊!剑雪无名,我果然没有看错你。

  这样的魔胎,流落佛门,堕入魔道,岂非于世有憾?吞佛童子身上魔气暴涨一瞬,可下一刻便潮水般退去,巨大的冲击拨开雨幕,竟叫乌云也颤栗得退避三舍,转瞬之间,昏黑的黎明迎来破晓,雨过天晴,朝阳露出了清亮光辉。

  魔气散尽,吞佛童子的样貌也随之更变。他赤红的长发变作棕褐如枯草的发丝,左眼之下浮现出一个古怪的印记,吞佛童子的眉眼间不再有跋扈骄狂的戾气,反而满是落拓,像是芸芸众生间再普通不过的行者。

  “这就是万圣岩给吾留下的东西。”改头换面的吞佛童子自嘲地笑着,“一具残躯,无情无爱,没有过去,没有未来……”

  剑雪已是强弩之末,他还没来得及理解吞佛童子为何以此种面目展示于他,身上已被阳光照耀,他心神稍稍松懈,眼前便猛地一黑,浑浑噩噩颓唐倒下时又被谁接住了。吞佛童子看着精疲力尽的魔胎,稍加思索,便摘下自己胸前璀璨胸针,塞进了剑雪掌中。

  他将剑雪抱到一处坍塌的茅屋旁,自顾自地拿来剑雪的佩剑莲谳,如今吞佛童子身无魔气,这把圣剑也并不排斥他,因而魔者恶作剧般对它说道:“既然朱厌难回吾手中,就由汝来代替他之位置吧。兵器,吾随时可以选择完全舍弃;当然了,魔胎,也包括你在内。”

  辽远天地之间,一人对未来还浑然不觉,一人已步步为营,誓将丢失的过往尽数夺回,狭路相逢,怨憎相会,佛魔之争,定数未知。

 

  “不问顶峰……又为何?”



***

本章倒叙至剑踪23集左右,在此期间的原剧有一段很重要的九峰莲潃谈情说爱剧情,因为剧情设置原因,挪到之后的情节去了,所以进度很跳跃(不跳跃的话会扯很长,其实现在已经有点拖沓了……)

但是马上就可以开启吞雪苦境趴趴走的剧本了!夜重生从原剧的fff团团长摇身变为本文中的月老(no

前期的叙事视角可能吞佛会占多些,因为我笔力不足,很难把握剑雪反向经历的塑造……好在我们剑雪选手已经准备好打直球了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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