枢衡

如果你愿意,可以恨我,只是不要乏味

[寂寞侯][素还真]纵然丘壑千万

*非CP向。客订同人文,谢绝转载。

*关于寂寞侯的另一个选择,由此为出发点,剧情在原作上稍加改动。

*若有约稿意向请私信我。趁机打广告


***


  文武冠冕这个帽子扣在谁的身上都显得过誉了,当今武林,唯有一人担得起这字字如山的光辉名号。这似乎成为了武林人士的共识,他们总是如此津津乐道地谈论着远在天边的传奇,纵然在大部分人的生命历程中,都还没来得及见到这个传说的真容。

 

  正是苦寒难捱的日子,晶亮的细雪在树挂上白如吹下九天的星屑,天色像丹青大手揉成一团的废纸,深蓝一层,漆黑一层,边缘渗着微微的青紫,铺天盖地,宛如期待着盖下一方刻着末路穷途的金印。路旁冻死的人兽草木,不过是覆压之下的多余墨迹,瘦骨嶙峋的行人像山水画里棱角分明的线条,天意往往力透纸背,这样的瑕疵如画中之蝇,栩栩如生,又无关痛痒。寂寞侯步履矫健,厚厚一层的积雪几乎挽留不住他的足迹,他行走在街巷之中,像一团记载了世间所有不可知事物的天书残章,黑白分明的衣着单薄轻透,连融雪遗留的水渍都难以让人感觉寒冷曾造访过寂寞侯的四周——他毫无顾忌地行走在这条路上,纷纷侧目的行人如同望见一只傲慢的白鹤。

  寂寞侯并不傲慢。他走进了一家驿站,淡淡的牲畜腥臊弥漫在灯火通明的温暖屋子里,窗户用木棍撑开半拉,寒风打着卷落进来,砸在木炭上迸裂出零星火花。精神矍铄的掌柜同几名伙计围在火盆旁窃窃私语,全然一派凡俗夜景,背着长剑造访的寂寞侯使屋内的人霎时鸦雀无声,他的瘦削和他的剑,他浑身的寒意和脸上苍白的气色,都是这个平静夜晚不该出现之物。被火光照耀的橙红墙壁上的黑影也哑然地摇曳着。

  “掌柜,吾要一匹马。”寂寞侯从衣袖中摸出些银两,分量绝对足斤足称,兴许还多了不少,“脚程快些便是。”他说话时温文尔雅,态度也彬彬有礼,举手投足间像哪家得意麟儿。

  鹅毛大雪飘得人眼看着都觉得刺骨,面前行走江湖的侠士却置若罔闻似的,衣衫单薄、满身寒意也不见瑟缩,很叫观者咋舌。见生意上门,掌柜的自然心里欢喜,他搓着手,探头看了看窗外天色,为难地呵着热气好心劝道:“客官,这雪可越下越大了。您跑得,马却不好说了。不提那些个雪窝子树杈子,就是这天寒地冻的,哪怕是神驹也跑不远啊。不如先在这儿歇歇脚,暖暖身子,依我看过不了几天,这雪便会停了。”

  “吾时间不多,这也是无可奈何。”寂寞侯摇了摇头,虽叫人看不出他是否真心为难,但语气倒十分叫人信服,“若嫌价钱太低,还可再商榷一二。”

  为难的人这下换成了掌柜,他这驿站供来往客人落脚,也自己养些精壮马匹租借或交易,再是难缠的客人他都见过了,眼前这身形瘦高、不似武者的好说话侠士倒是罕见,可这哪是买马,这个天气牵了马走,那可就是买命啊。掌柜的叹了口气,道:“这,这这这……哎呀,往前十里是老郭的驿站,客官要不去他那问问,我这的马呀……实在经不起折腾。”

  养马人对所豢养的马匹情深义重,倒是情理之中。寂寞侯神情未变,却想到什么似的,淡然说道:“倘若不尝试一二,又怎知搏命的买卖做不成。罢了,在下就此别过。”

  他肩头的雪都还没融化,寂寞侯的脸比铅灰的天色更沉郁,双眼像窅远的井,整个人都在辞别的那一刻散发出冷意。掌柜的不再多言,他心想自己可惹不起这些各有来头的江湖人,武林从来是片望不到边际的高山深林,其间无论苍松翠柏、芝兰玉树皆芜杂迷乱,搏命的买卖说来豪情万丈,寻常人又怎敢轻易去做?掌柜的回到火炉边,搓着冰凉的鼻头,内心只感叹同命不同价,自个儿这草芥般的命薄日子,还是得安安生生过下去。

  “先生留步。”

  通往后院的门扉上挂着蓝底油布补花帘,一个裹着鹅黄细绒披风的男子掀帘而入,他生得一对漩涡眉,面貌堂堂,也不知因何在这乡野村间。只见他叫住寂寞侯,颔首道:“耳闻先生急需好马,正巧素某落脚此处已有数日,只需再步行数里即达友人居所,素某所骑的这匹宝马便别无他用。既然先生有此胆魄,素某便想将马相赠,不知先生意下如何?”

  这番诚恳言语让寂寞侯停下了离去的脚步,他转过身,见说话之人器宇不凡,不由得提起几分兴趣:“这倒有趣。来时路困苦,去时路同样艰辛,吾牵了阁下的马离去,届时阁下须得重又寻一匹好马来,这岂不是多费心力。”

  “哈,先生说话也甚是风趣。”那人笑笑,“世间之路从来坎坷,只不过看行人如何踏过。无论骑马行车,既然已达目的,便是成功之所在,劣者又何必思考该如何全身而退?先生欲在雪夜中来去,自然也是令人心生敬意的选择,素某作壁上观已然无情,以马相赠,也算不得什么。”

  外头风雪漫天,这驿站内却燥热得很。两个陌生人之间的对话叫旁人听得云里雾里,却自有剑拔弩张的紧张架势,老练的掌柜听出些门道,可也说不上个究竟,他拿钎子拨了拨火炭,解围道:“客人呀,这位素先生好心将马送你,你且收下就是,老头儿我跟马打交道这么多年,也是少见素先生那匹筋腱强壮的好马,说不定正合了你心意。”

  “既是如此,吾便收下了。”寂寞侯并不多加推辞,他打量素还真一眼,蓦地笑了,“行天莫如龙,行地莫如马,仰观素先生之才,想必这匹只知破浪乘风,而不惧身后荆棘的好马定不会让人失望。”他看起来不大像将这类话语挂在嘴边,随时便会摘出几串的人,寂寞侯说话时从来不疾不徐,个中深意全由听者自己琢磨。

  “谬赞了。”素先生拢了拢袖口,想到什么似的,“武林最近盛传之事乃‘文武冠冕’现于江湖,劣者听闻,他以一己之力便将武联会流沙聚拢,驱使其与黑夷族联手抵抗异度魔界,而其余各大门派,无一不想垂下橄榄枝招来文武冠冕奉为座上宾。而他却在此时抽身离去,搅动武林风波于他而言,似乎只是某种手段……倘若是往中原而去,阁下此行还需多加提防,如今局势可不太平。”

  “太平盛世不常有,纷乱杀伐倒是难除之患。”寂寞侯忽然收了话头,变得有些兴致缺缺,“再次谢过阁下盛情,他日有缘,必当亲自设宴酬谢。”

  “哦?那么素某就先拜谢阁下好意了。风急雪大,沿途坎坷,还请阁下当心了。”

  “就此别过。”

  待素先生给那位不速之客送了马去,掌柜的这才招呼他前来火盆旁一同取暖。大雪封山好几天,素先生也在这客栈住了这么些日子,掌柜的慧眼识人,看出他不是寻常荣华之身,然而素先生谈吐得体,为人也颇是儒雅,实在是难遇的好顾客,饶是素先生身系再多的神秘,掌柜便也不多加探寻。天色更为昏暗,狂怒的北风越过山间和旷野,携铁砂似的的雪粒汹涌袭来,鬼吟般的风声比雪夜低温更叫人从头到脚发寒,掌柜的吸了口水烟,吐着烟圈缓缓说道:“素先生,那位客官不像好惹的,你何必去同他搭话?”

  “这嘛,”素先生面露微笑,眼里映着木炭上猛然窜起的火苗,“防患未然,未雨绸缪,缘分所至……怎么说都可以。”

  掌柜的咂咂嘴,似乎也听不大懂这显贵的客人在说些什么,他摇头道:“咳,人后不道人短长,托您的福送走了他,我呀,也没什么该忧心的。不知道这大雪天急急忙忙地走,是为了干什么……”

  老人家的喃喃低语在碳火的噼啪声响中几近无声,素先生半阖了眼,伸出白净的手烤着火,火焰将整间屋子都捂暖了,似乎将寂寞侯带来的冰雪寒气也一同驱散。素先生没出声,他的嘴唇动了动,眼神变得稍稍有些捉摸不透,像是天际的乌云重压在他肩头,映出一团浓厚的阴影。

  “……杀人。”

 

  饶是再罕见的稀世宝马,经寂寞侯这长途急行,也在他下鞍这一刻吐着白沫晕厥过去,之后还能否重振雄风,着实是令观者担忧之事。寂寞侯的脸色更苍白了,扑面的风雪都停在了他脸上似的,四非凡人呼着白雾将寂寞侯迎进草庐,再从铁锅里给他倒了碗热汤。中原之地虽比不得北境冰寒,然这百年难见的暴雪天气也足以叫人受苦,四非凡人见友人衣着单薄,摇摇头:“人家都说病来如山倒,病去如抽丝,你倒是仗着好不容易诊治好了残躯而瞎来。”

  “物尽其用罢了,好友何时如此吝啬。”寂寞侯伸手拍去肩头积攒的雪花,瘦削的手指不像常年习武之人,反倒如同一个肩不能扛、手不能提的弱质书生。

  “唉,算了,对你来说,能算进运势里的东西都不值得过分在意。”四非凡人知趣地没有同寂寞侯在这个话题上纠缠下去,“此行进展如何?恐怕一页书依旧如之前给你的回答一样,不会认可你的想法吧。”

  “认不认可已无所谓,提前推进到这一步,一页书断然不会放任异度魔界为祸世间,转而插手武联会与六祸苍龙之事。吾半途折返,将异度魔界安插在中原武林的暗桩透露给一页书,他本就为千年一击之事无暇他顾,而吾的下一个行动究竟如何,一页书亦不保证能操之在掌。”

  温暖的炉火将远道而来的寂寞侯冻僵的手烘得暖和了些,他沾了沾杯中茶水,一笔一划在桌面上写下一个“散”字。他轻咳了一声,接着说道:“武联会本是异度魔界渗透苦境的工具,吾将其收拢,反倒成为第一层壁垒;而一页书的注意力及与其相关的战力需要分散打乱,最好的工具莫过于素还真和异度魔界二者。”

  四非凡人皱眉:“可是素还真灵识归位,只会给一页书增添新助力。”

  “正是。”寂寞侯点头,“假如说欲擒故纵之术是虚晃一招,那么似增实减也是相同的手段。素还真的回归看似给一页书减轻负担,然而参与进来的智者越多,局势便越为复杂,古来智者往往眼高于顶,这份傲慢人各不一,终归是难以根除。二者信念相同,到底手段不同,何况异度魔界擒获了叶小钗,等同于抓准了素还真的一大软肋,在目前主宰者身份未明朗的状况下,他必然会留有余力前去周旋此事。只需一个‘散’字,便能梳去许多杂乱线团,于吾而言,也省下不少精力。”

  言谈至此,寂寞侯似乎还想再梳理些什么,不料他忽地咳嗽起来,本来健康不少的面容又蔓延上些许病态的苍白,四非凡人担忧地看着他,语气中隐含着对朋友的抱怨:“你这病好得快,可到底还没好完全,就先歇着吧。说起来,咱们认识这么久,你这病也拖了不少年,怎么……”

  “好友只当吾回光返照便是。”

  “呸呸呸,说什么晦气话呢。你这还藏着掖着不说,难不成,是天不孤想了什么奇方怪法,回心转意?可惜这神医行踪成谜,行事又颇是随心,也不知你这身体算好透了没有。”

  寂寞侯低头喝了杯热茶,既没否认,却也没承认。他望向窗外,忽地说道:“吾从云渡山归来途中,遇见了素还真。”

  “怎么,你们这么快就打了个照面?”

  “此事吾也颇是惊讶,不瞒好友,吾骑回来的那匹马便是素还真所赠。”

  “啊?那匹马我看是没得救了,你把人家的爱马给折腾成这个样子,可没法留下什么好印象啊。”

  “好友说笑了,素还真找上门要赔偿的话,吾也有办法赔给他成百上千匹马。他不知为何会从定禅天离开,从常理推断,吾在那片地界与他相遇,想来他亦是为上云渡山见一页书。不过,他从浑噩中苏醒的消息如今还未传出,如此抛头露面并非良策,或许,他并非依天意行之,而是特地在那驿站等吾。”

  “如此说来……”四非凡人沉吟道,“他是决意出先手了。”

  寂寞侯将茶杯放回原位,垂眼看着通红的炉膛,木柴燃烧的气味充塞鼻间,从霜寒到火热,不过一墙之隔,期间却不知可容纳世态转变几轮。天者,山风海风,皆随季节冷暖应时而至,是为信风;地者,鸟兽花草秋收冬藏,皆顺时顺运而生,是为节令;人者,侠以武犯禁,动荡乱世,从来被渴求着以统一政令终结,百姓依律而作,依制而息,是为法制。从天地人三者看来,筹谋、策令、布局,也有应当遵循的规律在,这便是势。

  形势,运势,声势,既得益于人望,亦依托于手段。既然神医药王皆能活死人肉白骨,寂寞侯身负不世智谋,又为何不可试上一试?素还真是个未知的变数,寂寞侯与他匆匆见面不过一瞬,但素还真从来是寂寞侯推算运势时颇为关注的重要任务,寂寞侯自信将此人拿捏在掌,由此观之,即便未知,似乎也无足为惧。然而寂寞侯并非寻常愚人,素还真既先行一步,他也须得留下后着以防万一。

  毕竟,他又不是什么贪生怕死、急功近利之徒,更对功成名就毫无兴趣。他只想要一个答案。

 

  病梅馆外头的积雪日渐深厚,枯叶遍地,叫雪地中清晰可见萎靡色调,身着棉袄短衫的小厮们将雪扫作一堆,正要紧闭门扉,却遥望见寂寞侯有些形销骨立的身影飘荡而来,便连忙回转禀报主人。病梅先生将寂寞侯一路迎进会客厅,却在进门前踌躇地低声说道:“素还真前来拜访,说是为了与武联会联手封锁异度魔界行动而登门。先生是否要暂且回避?”

  先前,一页书遭烛龙之箭重伤,却给了寂寞侯一个祸水东引的绝佳机会,如今素还真现身,想必其舌灿莲花的说辞也不会让人失望。寂寞侯微微摇头,轻咳几声,对病梅言道:“不必要,素还真明面上为此而来,实际只不过要与吾一见而已。莫离原之战后异度魔界元气大伤,何况禁武令由武联会颁布,时局动荡,此时的确是他该出面的时机。”

  “武联会与黑夷族合力剿灭反抗门派数十余个,然而反对禁武令的呼声依旧高涨。不归武联会管辖的组织与门派对禁武令异议渐大,长此以往,难免人心尽失。”病梅迟疑地拦住寂寞侯,“或许素还真带来的提议,可以考虑一二。”

  寂寞侯轻叹,示意病梅稍后再议,而后他推开半掩的大门,再次见到了素还真。畴昔雪夜相见,寂寞侯与素还真皆心照不宣,尽管眼前站着的是实现理想道路上莫大的阻碍,或许是惜英雄的心态作祟,二者的命运匆匆交错,却并未留下多么绚烂的痕迹。如今世事更变,素还真以敌手的姿态端坐于前,寂寞侯内心却依旧毫无波澜,只隐隐觉得“时机已至”。

  “久闻素贤人之名。”见素还真专注地侧头看着茶案上摆放的古琴,寂寞侯独自居于他对面的客座,“今日巧遇,寂寞侯无以为礼,实在惋惜。”

  “先生何必客气。”素还真这才顶着他一对漩涡眉看过来,“是素某择日不巧,打搅了病梅先生与阁下的约谈。”

  与那日雪夜相会时的气氛不同,素还真更露三分凌厉。寂寞侯古井无波,只从容说道:“巧遇非是巧合,偶遇也并非偶然,素贤人无需在意。在下应病梅先生邀约,前来武联会商谈如今禁武令一事,不知素贤人又是因何造访?”

  素还真淡笑道:“某与先生来意相同,筹码想必却不及先生。”

  寂寞侯抬眼看他:“贤人谦虚了,寂寞侯洗耳恭听。”

  摆放于案牍上的古琴忽地断了根琴弦,旁边沏茶的病梅心下一惊,却见高堂之上的两位智者恍若未闻。半开的轩窗外梅枝飒飒,此间气氛静谧如深潭,比严冬更为沉重的寒意蔓延至病梅指尖。

  “莫离原一战,武联会与黑夷族大败异度魔界,我方虽也损失惨重,可终归重挫袭灭天来,致使其全线后撤。”素还真缓缓说道,“劣者得到消息,袭灭天来在撤离后似遭到佛门中人袭击,或许时运不济,他已在一番苦战中就此败亡。”

  “这倒是不错的情报。”寂寞侯颔首,言谈间却并未见其有几分惊讶,只听他又追问道,“素贤人言下之意,是想趁此机会一举攻进,令武联会暂且放下天下止武的号令,先行对抗异度魔界?”

  “然也。异度魔界虎视眈眈,而禁武令太过独断,对有生力量挫伤极大。如今之武林,因违抗禁武令而尸横遍野的景象屡见不鲜,素某以为,此项号令与其说操之过急,不如说……过于偏激。”

  “素贤人救世之法一向以柔为纲,对此心生微词,也在情理之中。至于异度魔界,此次铩羽而归,素贤人不觉得正是与之签订和平契约的好时机吗。”

  “情,理,倘若劣者当得一个情字,寂寞侯又是否无愧于理?看来流血漂橹之景,也难以拨动先生心弦。”

不知何地刮来的剑风穿堂而过,琴弦崩断的声响再次回荡于这一方厅堂。

  “咳咳咳……咳……”寂寞侯忽地剧烈咳嗽起来,他的胸膛里像装着铁匠铺中陈年的风箱,炙热的火焰曾铸造过千百万把利刃,可如今,这满怀神兵利器之姿的容器业已风烛残年。

  素还真轻轻一叹,却并未有动作,他忽而言道:“沉疴痼疾,向来难以治愈,先生苦苦支撑,对调养不利。斗胆一问,劣者观先生体内真气呈相悖相合之势,如此手段,素某闻所未闻,不知是哪位神医所留?”

  “世上名医岂能解吾之虑。”寂寞侯平复气息,浑不在意素还真这不加掩饰的刺探,“素贤人先前与同门斩断苍天龙气,而今六祸苍龙只得自废功体,委身于赎罪岩。祸龙之运难当大任,寂寞侯不过借来一用,却总有还的时候。”

  “原来如此……”素还真自语道,“移花接木,借运延势,原来先生将六祸苍龙余下的运势挪为自己所用,如此一来,便可补全文武冠冕残缺之势,而寂寞侯也得以凭自身之力摆布局势。逆天改命之法虽能补救一时,可后果却极难预料,此局还是寂寞侯占得先手了。”

  “不过是一步险棋,后续还看素还真如何走了。”

  “劣者曾推算,假若寂寞侯抱憾终生,始终等不来那命格相符的天下霸主该如何?又倘若,寂寞侯将剩下的命数赌在六祸苍龙身上,依他之性格,与劣者之斡旋,如今局面又该谁胜谁负?”素还真轻甩拂尘,“不料寂寞侯孤注一掷,将运势牵系在自己身上,终究是,世事如棋,乾坤莫测。”

  “咳……咳。素贤人所给出的假设,吾并非没有考虑过。然而,一念之差的瞬间,吾决定下来要走这条路,以身为剑,以身为道,比之另外两者,又有怎样的结局?倘若六祸苍龙当初不愿应下此项交易,想必只花这么短的时间,还达不到现如今的成果,他的宏图霸业,吾的救世之策,更不知何时才有光华初现的一日。”

  “各取所需,着实是干净利落的交易。”

  “哈,与素还真一见,倒是让寂寞侯想起一件往事。”寂寞侯语调从容,“昔日吾拜访一页书而归,冰天雪地间曾得一古道热肠之士将好马相赠,此人言道,无论方式几何,只需目的达成,便无需忧虑身后事。彼时吾倒颇为认可此番言语,然而仔细想之,慷慨赴死易矣,又如何对得起平生之所学、生平之夙愿?肉体凡胎,留存世上时总有太多顾虑。”

  素还真会意地点头:“人之常情也。”

  寂寞侯却道:“吾却不在乎。吾之夙愿,只在天下苍生,而不在自己。”

  “既如此,”素还真沉吟片刻,起身告辞,“寂寞侯心意已决,素某只得执棋奉陪了。”

  寂寞侯轻笑数声,却只答道:“山回路转不见君,雪上空留马行处。”

  送别了素还真,病梅馆凝重的气氛如晨雾般渐渐散去,病梅遣散门下弟子及仆从,独自回到会客厅,却见寂寞侯正立身于断弦的古琴前默然不语,也不知所思为何。方才素还真与寂寞侯的一番交锋病梅皆看在眼里,寂寞侯似乎确实信任于自己,那些不可轻易对旁人道出的隐秘全被他听了过去,可不知这究竟是寂寞侯的信任,抑或是满怀自信的另一场谋划。

  自打寂寞侯从异度魔界的阴谋中救下病梅,并向他阐述了救世理念之后,病梅亦义无反顾,踏上这条充满兵戈杀伐的道路,然而随着计划的推移,留存病梅心中的踌躇也愈发增加,寂寞侯是对是错,如今却也不能确然回答了。病梅从书房拿来数封截获的密信,他深吸一口气,却仍感觉周身冰寒:“这是武联会密探近日截获的几个门派的书信,信中内容破译大半,虽遮遮掩掩,但终归是联手反抗禁武令那一套说辞。表面上,他们与武联会相安无事,可背地里那些蠢动的黑影,不消说也能猜到是何人所指使。”

  “无妨,静观其变,倘若当真挑起战火,照旧镇压便是。”寂寞侯淡然说道。

  这却使得病梅内心深处压抑的情绪喷薄而出了,他捏紧了信封,质问道:“既然先生毫不避讳,那病梅也不多掩饰了。以杀止杀固然快捷直接,可到了最后,手染鲜血的这群屠夫,哪怕只有一个异心横生,是否也要依靠其他力量干涉?天下止武,为的是世间不再起无谓的纷争,然而操弄权术的势力也同样会造成生灵涂炭,生生死死,尽头又在何处?”

  “屠夫吗……咳咳咳咳……咳……”寂寞侯急促地喘息着,那熟悉的死亡临近之感又以排山倒海的势头压迫而来,“不错,操刀者会打破无争的和平,阴谋家的野心也依然可畏。这个世上,只需要一个人来担此罪名就足够了。”

  病梅的眼中带着怜悯与愤怒,甚而许多不解的情绪。他问心无愧——长久以来,病梅从未认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掺杂私欲,他既入世,便心系苍生福祉,及至寂寞侯入主武联会、操纵着武林群雄的命运,病梅也在洞悉天下止武的理想之基础上看得透彻。素还真的悲悯使他敬佩,与此同时,病梅也惊觉自己从未了解过寂寞侯:他的理想,他的执着。

  “寂寞侯愿身为刀剑,斩破这万世鸿蒙,可人命非是草芥,即便连根拔起,世世代代流传下来的血脉中,依然存在斗争的天性……”病梅几近呢喃,“武力会带来杀戮,智慧也是不辩敌我的凶器,即使我们能带来一世的祥和,那么往后的千秋万代呢?先生挡得了这一世的风雪,六祸苍龙呢?他值得托付吗?即使没有他,谁能保证不会再有更多像寂寞侯一般的……痴人?”

  寂寞侯不答,病梅的一番言语撼动不了他分毫,观琴片刻后,只听他说道:“吾命如此。”

  冷已冷得透彻了,窗外遮天蔽日的这片雨云是从何处飘来,是否正是寂寞侯日夜推算的那点契机?病梅却不必苦苦寻觅,这个疑问与期冀在胸膛中早已凝聚成形,与其说是困惑,不如说是他长久以来,便凝视着的生长了千千万万生灵的土地而生出的怜惜。他要听的答案就在飞雪中,寂寞侯一意孤行的身影,严寒中夹杂了封冻的微光。

 

  冷峰残月鲜少有客人前来,自从四非凡人也投入救世的浪潮中去,寂寞侯已许久未曾同人摆布过棋局。旷日持久的禁武令使得武林中枯寂如死水,九锡剑的未来似乎也岌岌可危;剑名本就带着一丝嘲讽,九锡九锡,自谋逆之臣后,又有何人担得起这份殊荣?寂寞侯的理念也恰恰与苍生背道而驰,那份剑走偏锋的执念,仿佛万千汪洋倾倒,头顶日月倒悬,而心中情义也不过是雨中的淋漓乌云,只需稍微挤捏,便有无穷无尽的鲜血流泻。

  “久见了,寂寞侯。”

  来人的脚步声停在寂寞侯身后。

  “素还真,来时可走的坦途?”

  这话使得素还真轻笑了一声,他将紫华剑“当啷”扔在地上,又解下缎带,将一尊染血的古琴抱在怀里,神色平静道:“某今日非为动干戈而来。”他如撕裂玉帛般拨弄了一下琴弦,铮铮鸣响余音不绝。

  寂寞侯巍然不动,然而他的身影只如平常,并不见得多么穷凶恶极、张牙舞爪。事件的原貌的在流传出去的那一刻,便注定是不回头的入海奔流,譬如寂寞侯原本只是个文武双全又行事果决的人,素还真也只是心怀慈悲,甘愿为武林和平奔波的贤者,到头来,他们却在愈演愈烈的传闻中成为老死不相往来的宿敌,恨不得一见是君即断肠。这样的谬误委实可笑,寂寞侯似乎听说过一些,他勾了勾嘴角,轻声说道:“素还真,我们相见不过三次,第一次,是在大雪天里,你好心赠马;第二次,是病梅馆内就事论事;第三次,你却弃甲卸兵,只说前来弹奏一曲。想来你我之间本就无太多恩怨,可惜浊浪沾身,不得不如此。”

  素还真的白发在寒风中被吹起数缕,倒是颇有谪仙样貌。只听他说道:“这局棋,是劣者暂处下风,此事以为定局,本就无甚好辩。寂寞侯,可你真的赢了吗?”

  “武林归心,万众臣服,号令既出而天下人莫敢不从,划一而和谐的人世,只待一段时间的休养生息,便会有和平之未来。”寂寞侯字字铿锵,却仍然云淡风轻,似乎这般现况不过是举手俯身便可做到的易事,他不放在心上,便也不与旁人夸耀,“吾之目的,已达成了。”

  “唉……”素还真摇摇头,“阁下可知,昨夜在公开亭之上,有人张贴了征讨寂寞侯之檄文,此文一出,便有数百门派呼应,或许再过不久,冷峰残月便无清福可享了。”

  剑风如刀,素还真的白发被突如其来的剑芒削下一截,他怀抱中的古琴骤然惊响,如同有无数鸟雀挣扎着飞出这瞬间变得危险重重的地盘。寂寞侯不知何时拔出了剑,他的九锡连接了寂寞侯刹那间的疑惑,但这情绪波动只在瞬间,素还真未动丝毫,脸上仍是悲悯神情。

  九锡剑直指素还真咽喉,寂寞侯却并非想要杀他,此举不带敌意,更像是求证真相时的质疑:“征讨吾?武联会此心不死,倒是意料之中。想必背后还有六祸苍龙授意,正合吾意,着实……有趣。”

  “非也。檄文的落款乃是有名有姓之人,他在自缢前下令终止了禁武令,并留下这封血书。”素还真道,“病梅先生。”

 

  寂寞侯,你许吾的百代盛世在哪里?你说的和平无争的世界又在哪里?我问过自己,这一切不过是为了更远大的未来,可每当想起流血漂橹之景,难道我做的,你做的,又全然正确吗?纵使天下苍生甘愿做你的棋子,你的填材,可是那枚得以一举斩龙的杀招又是谁?你舍得吗?

  你舍得吗?

 

  “吾明白了……”寂寞侯放下了九锡,他吐露的每一个字都带着寒气,像是谁将他整个剖开灌进了坚冰,“吾明白了。吾做完了所有应当做的事,但是吾险些忘了,寂寞侯才是最不可少的棋子。”

  血洗神州、天下止武的理想,由智者寂寞侯所谋划,也应当由文武冠冕来开启未知的篇章。寂寞侯有极为精妙的武艺,但在他所创造的理想国里,精湛的剑术甚而不能保留下来充作略显尖锐的艺术品;遑论比寂寞侯的武艺更危险的,还有他所向披靡的计谋。他很明白,一个开创者的诞生,结局终将是走向灭亡,除非寂寞侯拥有漫长的寿命来钳制这新生的世界……这是多少贤明帝王都无法抛却的心魔啊。寂寞侯并不拥有这个理想国,而它被缔造出来之时,也注定会脱离他的掌控,成也如此,败也如此,寂寞侯的理想如盛放天际的紧蔟烟花,舒展的枝条与熠熠光辉仿佛得以使万古常明;可惜狂欢过后,终归要回到万籁俱寂之夜,此时东方将明未明,彻夜的光照又已黯然消逝,从古至今,众人都在此一时而彼一时的昼夜更替中度过。

  阁下是要做殉道者么?

  我本没有道可殉,又何必担上这可悲的名头。我的道,只能由我自己来走,旁人弃若敝履,如何值得殉道呢。

  鸟尽弓藏,于阴谋家而言,似乎是足以宽慰的结局。寂寞侯手掌摊开,九锡剑应声而落,他淡淡说道:“终止禁武令又如何,留存实力的门派与组织迟早互相倾轧,实力的不对等,人心欲望的无止境,终究不会带来和平。六祸苍龙取回了他的运数,我寿元将尽,该铺的路业已铺好,盛世如何创造,只看六祸苍龙、还有不知名的后来者定夺了。”

  尘世暗流涌动,使得天气也变幻莫测。在这原本便刺骨的寒冷日子里下起雨来了,阴沉沉的云层中游动着细小的灰蛇,谁也不能对此保证,这场如期而至的大雨是否是上苍为人间血祸的垂泪。故事的主角在落幕时依旧满不在乎,寂寞侯撑着他那把红伞,拨开雨幕离去了,远远地,显出一点巍峨远山的舒展轮廓,覆盖其上的苍白、与其下涌动的灰黑,在这样扰人耳目的骤雨之中,好似迷雾里的蜃楼一样渐渐消散。

 

 

  一般而言,当你开口询问过于理想主义的智者类似“如何境况是最完美的天下”之时,得到的回答尽管莫衷一是,但总归有明确的方向:海清河晏,歌舞升平。

  尽管抵达终点的路永远那么陡峭,沿途滚落的山石也激起雷鸣般的空谷回响;凄风苦雨、百废待兴,但熹微晨光永远照向那一处、那一刻。

 

  寂寞侯从黑暗中苏醒,他坐在柔软的蒲团上,一种混合了新鲜草梗和檀香的气味缭绕鼻间,又随着他轻浅的呼吸极快散去。习武之人向来都是体格强健的气色,如要判断眼前之人功力几许,先瞧他下盘是否稳健,站立原地时有无霜雪松柏般的韧力;再来便是观察他的吐息,高手往往善于隐藏自己,呼吸时自然仿若无息,这一规律无论放之于武学还是智慧上都是通用的秘诀,假设按照此二者看来,寂寞侯着实是深不可测,却又孱弱无力。

  他的身前摆着一个破旧的棋盘,整块的山石削成了四方基底,深深浅浅的经纬似由刀剑交锋所留,这充满杀伐之气的棋盘上散落着黑白二子,于寂寞侯看来,既像世人无用的计谋,亦如厮杀过后遗留的尸骸。寂寞侯撑着棋盘咳嗽起来,苍白的脸色有一瞬间泛起病态的红晕,又如生命极速流逝般惨败下去,他撑着棋盘边缘剧烈地咳嗽,散落的棋子被这悲恸而愠怒的震动而惊吓得微微颤抖。

  “惊蛰早已过了,饶是万里春意,也经不起滚滚惊雷。”棋盘对面坐着的那个人影微微叹息,“久见了,寂寞侯。”

  寂寞侯抬起头,脸上满布病容,倒看不出他此刻心绪如何。他低下头,入眼只有或明或暗的璀璨星光,数万点星辰铺在脚下,寂寞侯凝视这奇妙景象许久,也不知星轨在他眼中运转了几轮,而四周是茫茫黑暗,唯一明朗之物只有眼前的棋盘,与棋盘那端熟悉的身影。

  “百代盛世,终究也不过物换星移中的春秋一度;飞蝇蠕虫一类,与之相比也只堪称朝生暮死。”寂寞侯说话时语调平缓,叫人看不透他内心的所思所想,“素还真,吾早该埋骨黄土,为何又会在此地与你对弈?”

  素还真轻笑了一下,将手中折扇放置于棋盘边缘,他的笑容仍然包含了太多东西,要谈参破何其难也。他以会见老友的感慨口吻答道:“自烛龙之箭一别,武林已换了几番面貌,想来有些变数,也是你我所预料不到的。寂寞侯身死道消,就此藏匿,难道便想逃脱这苍天定局?”

  “哈,”寂寞侯低笑,“原来如此,是九锡剑。”

  昔日寂寞侯算无遗策,料定自己死期将至,弓之月神破空一箭将他钉入黄泉,伴于寂寞侯身侧多年的九锡剑也应声而断。四非凡人念及旧情,为寂寞侯留下坟冢一座,断剑一如故人遗骸,寄托生者留念,依附亡者残魂。可惜寂寞侯并无任何执念——他冷眼旁观世事,运也好,势也罢,寂寞侯之一生如披挂风潮的摆渡人,手中木桨翻搅起乱世浊浪,然他依旧安然无忧,仅以扁舟一叶立于江心,坐看风起云涌;死亡与落败不过是船底虫蛀的洞,寂寞侯身处浪潮之中,已无余力修补挽救,他慨然地迎向必然结局,从未将希冀牵挂于偶然之上。

  生与死如同潮起潮落的循环,寂寞侯只在乎细沙上迤逦的痕迹,并不将目光放远至可望而不可及的激浪。

  “正是。先生的一缕残魂在烛龙之箭落下的那一刻附于九锡剑上,虽秉承遗志,但到底无力回天。劣者此行为前往泥婆暗界救回好友,却意外见到囚于梦魇中的先生残魂,于是顺道帮手,将此残魂唤醒了。”素还真的话语中不见惋惜,亦不见唏嘘,他像远道而来的说书人,那些或惊世骇俗、或婉转平淡的故事都与他无关。倘若稍有动情,故事中的精妙绝伦便显得廉价而不可信;与寂寞侯的博弈是值得称赞的传奇,素还真虽被指责多情而画地为牢,但这份敬意,与他必须要胜过寂寞侯一筹的抉择并不矛盾。

  寂寞侯把玩着一枚黑子,最后将其握在掌心。他神态从容,自语道:“原来这也不过是黄粱一梦。”

  究竟这故去的智者梦见了什么,素还真眼角含笑,却并不发问。智者的傲慢是相同的,敬而远之反倒是种尊重。

  “素还真,依你的手段所建立的百代盛世,寂寞侯倒想亲眼看看。”黑白衣着的残魂轻声道,“可是又得等到什么时候呢?天意渺茫,吾只愿你不入轮回,不知悲苦,而那千秋兴亡皆重压你肩,从此安康和乐同你背道而驰。”

  素还真的面貌渐渐变得透明,他脸上仍然挂着笑,叹息中却带着淡淡愁苦:“这正是素某一直以来的命途。人世多坎坷,先生珍重。”

  尔后他便全然消失了,寂寞侯面前只留下棋子堆积如山的棋盘。

  他听见棋子落盘的声音,却不知执棋人是哪方神圣。寂寞侯紧紧握着手中那枚棋子,他曾是这枚黑棋,锐不可当,杀伐果决,积重难返之身造祸龙回天之局,他是长龙的精魄,是云气的内核;但是这盘棋局不必再继续,寂寞侯与素还真的对局有千万种可能,如同他脚下颠倒的漫天星辰,寂寞侯的每一念动摇,亦是素还真的每一招回应,遑论这枚黑子已被剔除局外,寂寞侯已推算出自己的结局。

  他无声地笑了笑,冰凉的手掌摊开、翻覆,这枚黑棋带着些许温度从寂寞侯的掌心落下,一直从九天云霄,跌落滚滚红尘。这是寂寞侯一生追寻的理想,它是多么至关重要而又无人能解的杀招,即使对弈的素还真能懂,却终归是背道而驰的白子敌手。这实在不碍半点事,通向终点的路途有千百条,那如鳞如丝遍布的沟壑中将永远记述着开拓者曾经吟咏的诗歌。

  它将千古传唱。

  却也空谷回响。

 

-完-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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